4/3/2018

色情小說家的自白 之六

離開與大前輩的飯局後,我有種疲憊的感覺,明明和她說話總是很輕鬆有趣,但今天的我卻感受到深入骨髓的疲倦,而在火車站裏與人磨肩擦背地擠到月台上只令這份倦意又深了一分。看到月台上的乘客成群地湧進車廂的瞬間,我突然毫無由來地覺得陣陣噁心,一直到被火車駛離車站時所帶起的風掃過,我才舒服了一點。

看著霎時間變得空蕩蕩的月台,我發現我並不是唯一一個沒有登上那班火車的人。那是一個在我兩、三步外站在黃線前的穿著純黑色及膝裙的女人,她微微低著頭,看著底下的路軌不知道在想甚麼。

月台上的人漸漸再次多起來,那個女人依然站在黃線的邊緣,就和其他候車的乘客沒有分別。駛進車站的火車飛快地越過了位於車尾部份的我們,然後我再次目睹了群眾湧入與湧出車廂的景象,只是這次我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因為我將注意力都集中到那個女人身上。

既意外也不意外的,那個女人也沒有坐上這班火車。

我也有想過她是在等朋友的可能性,但她一次都沒有看過手錶或手提電話,就只是微微低著頭站在那裏。

又一列火車出現在遠處的路軌上,開始逐漸接近車站,發出愈來愈響亮的聲音。

就在火車即將駛入車站的剎那,我眼前的那個女人終於動了。她向前踏出了一步,跨過了那條黃線。

我無法解釋自己為甚麼會追著那個女人的身影,在她再往前踏出第二步前將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火車越過了我們,帶來巨大的聲音和強烈的陣風,掩蓋了我身邊一切,我的眼中就只有那個轉過身面向我的女人那雙沒有焦距的瞳孔。

在四周奇異的目光下,我開口問那個女人,「小姐,我能在樓上的商場請妳吃一杯雪糕嗎?」

她向我微微點頭。

從其他人的角度來看,大概是我突然在月台上用一句毫不吸引的近乎愚蠢的開場白向一個陌生的女人搭訕,而我竟然成功了。即使這件事被他們當作笑話向家人和朋友宣揚開去,或者被他們當中的誰放上網絡,我也不會覺得奇怪。

我和那個女人都沒有提及剛才在月台上所發生的事,不論那是她一時衝動還是早有準備,抑或只是站得太久腳軟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離開了那個地方。所以她在雪糕店裏點了一杯士多啤梨、冧酒提子和芒果的三球雪糕我也沒有出聲阻止,只是為自己多點了一杯雲呢拿雪糕。

「我叫黃曉雯。」我們坐下時,她說,「兩個小時前我送走了我的母親。」

在雪糕店待了二十三分鐘後,我們去了附近的時鐘酒店。

「為甚麼喪禮會令人想要性愛呢?」我將她按倒在床時,她用有點迷惑的又有點軟弱的神情問道。

黃曉雯放任自己大聲地叫喊,完全沒有試圖壓抑自己的呻吟。我發現自己無法形容此時此刻的她,不管是她現在的身姿還是聲音,抑或是其它細微的動作和表情我都找不到能夠描寫它們的字詞。看著身下的她,充斥著我腦海的唯有我可能無法再當色情小說家這件事。

「在想甚麼?」平靜下來後,她躺在我的身邊問。

「我在想我的上一份工作。」我看著那陌生的天花板說,「妳知道嗎,有時在便利店工作的人會比那些客人自己更了解他們,例如他們的生活作息時間、喜歡的食物和飲品、大約多久就會拿著八達通來增值、每次會增值多少、習慣將硬幣放在甚麼地方、每次買東西前都會猶豫多久、遇到異性時視線會不會不自覺地被對方吸引,總而言之,從他們走進到走出店門的兩至五分鐘間的行為就已經足以讓我知道許多各式各樣的關於他們的事。」

「你應該把這些東西寫下來。」

「除了便利店外,我還做過很多不同的工作,裝修、貨倉、廚房、搬運,我甚至在地盤裏待過一小段時間。」不論看了多久,這個天花板的樣式依然很陌生,「我遇到了很多男人,很多很多的男人。我的中文其實不好,我只是將他們所說的話都寫出來而已。」

「你是個奇怪的人。」

「妳要不要當我的女朋友?」我轉身望向她。

「我們已經上過床了,你不需要再假扮對我感興趣。」她睜著黑白分明的雙眼說道。

「這是我的電話。」我抄了自己的電話號碼給這個叫黃曉雯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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