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018

色情小說家的自白 之五

家姐是個很少出錯的人,所以當老家的大門毫無反應地緊緊把我關在屋外時,我不禁懷疑家姐闖進我住所的目標究竟是甚麼。她會不會從一開始就已經預測到她懷孕這件事並不可能成為我和母親重新展開對話的契機,來見我的目的就只是為了說那一句,「帶個女人回家吧。」

因為這個異常合理的推測,幾天後的一個下午我來到了一間從檯與檯之間的距離就能夠得知它價格不菲的西餐廳,和一位大前輩見面。

穿著精緻的制服的侍應將我領到一個彷彿從辦公室裏偷偷跑出來喝下午茶的女子面前,看著那張熟悉的臉,我卻有一瞬間叫不出她的名字。這並不是因為我忘了她的名字,而是因為出現在腦海的名字實在太多。十多年的寫作生涯,換了一間又一間的出版社,她用過的筆名實在太多,讓我一時想不到應該怎樣稱呼她。

終於,站在那張四方的餐桌前,我叫出了她現在的筆名。

「坐下吧。」她笑著說。

「我想請妳扮我的女朋友陪我回家一趟。」

「先點東西吧。」她依然笑著,沒有絲毫詫異的神色。

我向身旁明顯被我的請求挑起了好奇心的侍應點了一道名字非常複雜的意大利粉。見我選好了餐點,她向侍應說,「可以上菜了。」

「妳能假扮我的女朋友嗎?」侍應離開後我問。

「與其請我扮你的女朋友,倒不如真的追求我,到事情結束後再和我分手,這樣不是比較乾脆俐落嗎?」

她似乎是在婉拒我的請求,不過在我仔細地訴說前因後果時,她還是靜靜地傾聽,沒有一點厭煩的情緒。

「我們呢,是寫色情小說的人。」在我說完母親和家姐的事後,她輕聲地說,「假扮成男女朋友這種只會出現在言情小說裏的情節注定與我們無緣。」

侍應將我們所點的食物端上來。我以為自己所點的是配以白汁的意大利粉,沒想到入眼的卻是一片紅色的蕃茄醬。

「也是呢。」我放棄了遊說她幫忙的想法,「不過妳這樣完全沒有衝突的生活也是小說的敵人吧。」

「甚麼叫沒有衝突的生活?」她指了指自己面前碩大的漢堡包,「那是你看不懂這種高層次的衝突與其中的荒謬。」

我愕了愕才明白她所說的話。確實,一個似乎是在辦公室工作的穿著廉價女式西裝的笑起來時眼角會有一道細微的皺紋的女子,在一間價格不低的連侍應都是訓練有素的充滿格調的高級西式餐廳中,大口大口咬著巨大的漢堡包這個畫面充斥著各式各樣的衝突和荒謬的感覺,交織出一種古怪的味道。

有那麼一剎那,我以為自己看到了仙子遊戲人間,不帶一絲煙火的玄妙手段。所以回過神時,我笑了出來,「一點緊張感都沒有,妳就沒有做過甚麼刺激點的事嗎?」

「我所寫的第一本色情小說出版時,我已經在一間辦公室裏工作了好幾年,距離畢業更是遙遠。」她想了想後,不緊不慢地悠悠說道,「但我不知道自己為甚麼會寄了本在內頁上簽了一個極為囂張的簽名的簽名書到以前的中學,給我當年的中文老師。」

「他有甚麼反應?」我立即問道。

「我又不在場怎可能知道。」她白了我一眼,然後感嘆地道,「不過一定很有趣。」

「如果能看到就好了。」我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也應該寄一本自己的著作給以前的中文老師。

「對了,」她突然說道,「你好像也寫了將近十本了吧?」

「是啊,距離我第一本書出版也差不多有四年了。」

「不知道為甚麼有很多人在十本這個關口前忽然毫無預兆地放棄了這份工作,就好像有些甚麼突然熄滅了一樣無法繼續寫下去。可能是這份工作太刺激了吧。」她笑了笑,然後誠懇地看著我說,「如果你有些甚麼需要,儘管開口。」

我笑著向她說,「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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