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農場物語 之一

半夜間偶然地睜開眼，聽到窗外傳來的陣陣風聲時，我就知道今天田裏的景象不會好看。

看著一片狼藉的田地，我跪在倒了的蕃茄架旁，重新扶起了一枝枝用木削成的支架以及攀爬在上的蕃茄。我將兩根插在地上的支架靠在一起，排成一個大大的交叉，然後用一根細繩將重疊的地方綁起來。確認了繩結將支架牢固地纏在一起後，我移到下一對支架旁，重複剛才的動作。當我如此地處理好整排的架子後，我將一根細長的木棍放在那些支架的叉口上，再用細繩綁好，讓所有支架都連接起來，降低它們再被風吹倒的機會。

當我完成修整蕃茄架的工作時，時間早已過午。我擦了擦額角的汗水，站起來伸展自己變得僵硬的身體，舒服地嘆了口氣。難怪在見到我買的是蕃茄種子時，商店老闆會露出那樣詭異的笑容。明明知道我是新手，那個大叔居然也不提點我半句，不過這也怪我不夠謹慎，上季種歐防風時收穫意外的好，讓我太過自信，今季沒有做甚麼資料搜集就因為自己想吃而種了滿田的蕃茄。

敲了敲後腰，我掃了眼那片因為空置得太久而需要再次開墾的荒地。我怎樣也想不明白外公到底是如何自己一個人管理好這片那麼大的空間。先不提我現在沒有養任何動物，我只是在這片空間的一個小小的角落處種了單單一種植物就已經累得夜夜癱在床上不能動彈。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外公究竟是如何挺過這種生活所帶來的如山般重的壓力。只是昨天夜裏的一陣風就差點摧毀了我近兩個月的心血，若是我的生活完全依賴田地的出產，後果實在是不堪設想。

我拉著一圈軟軟的水管來到田邊，用姆指壓著水管的開口，讓水管裏流出來的水化成漫天的水點，灑落在田裏的農作物上。有時，我也想不明白為甚麼有人會做這種這麼辛苦而回報又建基於運氣的好壞之上的工作。但是，當水點滴落在田中鮮紅色的最碩大和圓潤的蕃茄上時，我又好像有那麼一點點理解外公為甚麼到最後也決意守著這個地方的理因。

夜裏躺在床上，感受到身體各處的肌肉所回饋的繃緊的感覺時，我就知道明天一定會感受到極其猛烈的肌肉酸痛。可是，誰知道我醒來時，除了滿身的酸痛外，我還需要再一次面對一片狼藉的田地。

今天田裏的景象甚至要比昨天更為不堪。我很清楚這次並不是甚麼天氣之類的問題，那是因為除了被撞翻的蕃茄架和被踩壞的土壤外，原本掛在枝頭上的長得最好的那顆蕃茄被咬去了一大半，就像一彎鮮艷如血的月亮，顯眼無比地吊在枝頭上。

我順著田間留下的蹄印走，離開了自己土地，隨著大路走到了隔壁一對五十多歲的夫婦的農場。

「啊，Thomas來了。」在屋外的Francis太太見到我從走近她時，扭頭向農場叫道。

「早晨。」我向她打招呼。

「對不起，我們今早才發現豬舍的門被拱開了，你的田一定被牠們搞亂了吧。」Francis太太有點尷尬地說，「我現在讓Tracey過去幫你，你今晚過來我們家吃飯好嗎？我們那時再看看怎麼辦。」

「妳女兒回來了？」我有點驚訝Tracey居然在家，以前和Francis夫婦說話時，他們都說女兒在城市裏找到份隱定的工作，今天大概是她終於在放假時找到時間回來，「難得她回來一趟，讓她來幫我好嗎？」

「沒事。」Francis太太搖了搖頭，「Tracey？」

「怎麼了？」一個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從屋後探頭出來。

「Thomas那邊的農地被我們家的豬弄壞了，妳去幫幫他手。」

「好的。」Tracey爽快地答道。

看到Tracey的瞬間我呆了呆，那是因為她穿著合身的T衫與牛仔褲，長髮在腦後被綁成清爽的馬尾，除了她腳上的農靴外，根本讓人分不出她到底是城市抑或農家女孩。

「很慘重呢。」這是Tracey到達我的農地時說的第一句話。

「是啊。」我嘆了口氣，開始動手收拾凌亂的田地。

「誰教你這樣建蕃茄架的？」在我們處理好被踩爛和枝頭上被吃掉了一半的蕃茄後，Tracey扶著半塌的蕃茄架問。

「我跟著網上的教學做的，有問題嗎？」我好奇地問。

「這樣的話難怪會倒。」看到我望向她的神情，她笑了出來，「過來吧，我教你。」

Tracey讓我扶著兩枝木架，拿著細繩一圈一套一扯就將兩根木架綁好。她抬頭看我，「好了，你試試吧。」

「呃，好。」我這樣答道，雖然我根本沒看清她做了甚麼。

「不是這樣。」我只是拿著繩走近木架，Tracey就已經開口指正，「要用食指和中指夾著這裏，然後姆指按在這裏。」

Tracey握上了我的手。一直到她的指尖劃過我的肌膚的瞬間，我才確切地感受到她是農家女孩這個事實。她的雙手雖然溫暖，但我明顯地感覺到她的雙手比我的更為粗糙和結實。

「從這邊套過去，對，然後從這裏勾出來...你的手很笨欸！」Tracey終於忍不住說道，「你之前是做甚麼工作的啊？！」

「廣告。」我被手上細膩的工作急出了滿頭汗水。

「啊，原來是騙子。」

「那你又是做甚麼工作的啊？」我用手背抹了抹汗，轉頭望向她。

「銀行。」

「啊，原來是有錢人，失敬失敬。」

「在銀行裏工作的就是有錢人了嗎？」Tracey大聲笑道，然後以我幾乎聽不到的細小聲線說，「何況我辭職了呢。」

聽清楚她說的話後，原本我還想說兩句安慰的話，但一想到自己也是逃跑似的來到這個地方，我就甚麼都說不出口。

我們在沈默中整理著農地，好一段時間後，當我們架起了穩健的蕃茄架時，我說，「果然還是妳的手巧，以後能抽些時間來拯救我這個無助的城市人嗎？」

「只是種田也想要守護天使嗎？」Tracey笑了出來，「可以啊，不過我也只是動手能力強一點而已，畢竟有段時間沒碰過農具，有些東西你還是去鎮上的圖書館查一查比較好。」

「妳肯幫我就好了，只是想種些蕃茄吃就已經讓我幾近崩潰。」

「哈哈，我就不信騙子的神經會那麼脆弱。」

「輪不到妳不信啊，現在只有吃東西才能讓我恢復精神。」我拍了拍褲上的泥土，「妳知道嗎？妳媽煮飯真的很好吃。」

「我需要你來告訴我嗎？」她白了我一眼。

「我只是怕妳不知道而已。」

「知道得那麼清楚，你究竟有多常來我家蹭飯？！」

「不多不多，就只到看過妳小時候的照片的程度而已。」

「欸？！」

我和Tracey走出了我的農場，順著大路往她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