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情小說家的自白 之八

聞著海風特有的味道，我見到比我更早來到的黃曉雯趴在欄杆上，看著遠處隨浪潮上下飄盪的船隻。她的眼神非常認真，甚至在我接近時仍一無所覺，彷彿正在進行甚麼重大的任務似的。

我輕輕呼喚她的名字。她抬起頭來，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等了好久嗎？」我問。

「你快看看那裏，」她的眼神再次落在那艘船上，「你不覺得那艘船的樣子很古怪嗎？就像一隻努力縮起肚子的兔子在練習用兩隻後腳走路一樣。」

我望向水中那艘白色的大船，然後嘗試將它想像成一隻兔子的模樣，不過總是不太成功。

「你說過要我當你的女朋友，那是認真的嗎？」黃曉雯突然柔聲問道。

「是的。」

「那你現在能抛下一切陪我去旅行嗎？」

我頓了頓後問她，「這是條件嗎？」

「不是，」她有點委屈地說，「只是這樣的話我大概會死心塌地地愛上你。」

「如果我不跟妳走，妳會怎樣做？」

「大概還是會當你的女朋友，甚至在很久以後可能會嫁給你。」她默默地轉頭望向我們面前的海港，嘗試在眾多駛過的船隻中再次找到那隻縮起肚子走路的兔子，「只是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愛上你。」

「相比我，妳才是個奇怪的人。」

「才不是呢，只是有點任性，想要撒嬌而已。」她靦腆地笑著說。

「要多久？」

「兩天！」聽到我的問題，她倏然站直了身，眼中閃爍著飛揚的神彩，「就今天和明天！」

我被黃曉雯拉著坐上了開往長洲的渡輪。

我沒有想過我們的目的地是長洲，我甚至沒有想過我們到底會去甚麼地方，我只是覺得和黃曉雯一起去旅行這個抽象的概念或許也不錯而已。一直到我確切地坐在渡輪上不算舒適的座位上，我才有我們即將要出發的真實感。

我實在想不起上次坐在渡輪上究竟是甚麼時候，也想不起上次來到長洲到底是多久以前，可是望著這裏的街道和商店時，我總有一種隱隱約約的熟悉感。

黃曉雯的興致很高，她繞著我的手，將我拉到沿途所經過的每一個小攤檔和小店舖前，仔細打量每一件商品，然後忍不住用指尖戳了戳那些造型怪異的小飾物。最後，她買了一頂帽沿闊得誇張的彷彿是上個世紀初給女性穿戴的款式的太陽帽，然後戴在我的頭上。

我知道我此刻的樣子一定很奇怪，因為黃曉雯一直上氣不接下氣地笑得連腰都彎了。到她終於停下來再次繞上我的手時，她望了望頭頂的陰影後點了點頭，說，「很好，這樣太陽也曬不到我了。」然後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累了的我們隨意地走進了一間在巷弄深處的茶餐廳。這間茶餐廳並不特別寬敞，也不特別熱鬧，就只是一間看上去比較整齊的茶餐廳，唯一有點特別的地方反而是在這間茶餐廳的門前。在我們走進店門前，我抬頭望了望那塊有點脫漆的招牌，然後看向了在店門左邊的三個坐在白色太陽椅上的老伯，而當我看向右邊時，見到的側是一張坐了四個中年婦人的麻雀檯，他們七人就像是在拱衛這間茶餐廳似的，只是越過他們都會感受到一陣異樣的壓力。

餓了的我和黃曉雯各自點了一份下午茶餐，雖然份量不多，但吃了些東西後我們兩人都舒服多了。

「我們今晚要住甚麼地方？」我問正在用紙巾優雅地擦嘴的黃曉雯。

「我一早就準備好了。」她十分得意地笑道，「我的朋友出國旅行，將家裏的鎖匙借了給我。」

「碰！」

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充滿自信和喜悅的激動的叫聲，讓我不自禁地扭頭望向那張麻雀檯，目光落在聲音的源頭。那聲引起我注意的「碰」雖然無比興奮，但發出那個聲音的中年婦人的表情卻是一片平靜，讓人無法將兩者聯繫在一起。

在我想收回目光的瞬間，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街道另一邊的一道不起眼的古老的木門中走了出來。那人鎖上了身後那道殘舊的大門後，向茶餐廳外的七人點了點頭就離開了，消失在長洲複雜的小道中。

那是莉莉的身影。雖然莉莉瘦了點、頭髮長了點、皮膚黑了點，但從我第一眼見到她，我就認出了那是莉莉。

我再次望向那道位於狹窄的巷弄裏某個裂縫似的細小的空間之中的古老的木門，發現門楣上寫著「天后廟」三個古樸的大字。

「陳伯真是狠心，居然將這麼年輕的女孩拘在這裏。」在麻雀檯上摸著牌的中年婦人說。

「那不是他的孫女嗎？她接替廟公的工作也說得過去。」其中一個在乘涼的老伯說道。

「是孫女嗎？我怎麼聽說是孫媳？」某個中年婦人插話問道。

「我看其實是他的私生女吧，不然他兒子這麼多年沒回來，怎麼會突然跑了個姑娘出來？」另一位中年婦人又說。

「你們不覺得這事很邪門嗎？那個女孩一回來沒七天陳伯就去了，就好像是在等她回來交接似的。」其中一個老伯陰陰地道。

「胡說！在天后娘娘手底下做事的人會邪嗎？說話前動動腦子！」某個中年婦人大聲地反駁那位老伯。

聽著他們的對話，我抬眼看向那間只有巴掌大的破落的小廟，開始想像莉莉離開城市後的生活。她找到了那間在山裏的很大很大的房子了嗎？

「我們走吧。」黃曉雯突然開口說話，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朋友家離這裏不遠。」

我點了點頭，拿起了那張字跡潦草的單據走到櫃檯前，在對方報出價格後仔細地點算手中的硬幣的面額，然後將準確的數目交到對方的手中。

在街道上，我最後一次回頭望向那間殘破的天后廟，彷彿可以見到莉莉在清晨的霧氣中推開吱吱作響的老舊的廟門，然後拿出幾乎比她還高的掃帚，一下一下地掃著門前的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