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0/2017

色情小說家的自白 之三

我用力地皺起眉,強行壓下眼前的霧氣。

或許是因為不想再提到關於莉莉的事,又或者是因為驚覺自己居然說了這麼多,在一名陌生人的面前顯得那麼脆弱,我生硬地差開話題,「你們這些科學人很喜歡用各種理論來分析事物,對吧?」

「那是工作之一,與喜好無關。」

「還記得之前你問我時,我說色情小說的本質是一個『假如她()喜歡我』的夢境嗎?」

中年男人抬起頭,等待我接下來的話。

「那只是其中一種解釋,」我稍微動了動,換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坐姿,「也有人主張色情小說的中心,那份刺激感的核心,是『扭曲感』。」

雖然表情變化幅度不大,但我能看出中年男人臉上的不解。

「所謂『扭曲感』即是故事中的不正常,這可以是人物之間的關係,事情發生的地方,或者是事情發生的方式和細節。」隨著對話轉向我熟悉的領域,我開始平靜下來,「心理學中不是有激動錯配的說法嗎?人有時會把恐懼錯認成動情。據說,疼痛和快感的界線亦同樣的模糊。」

「你不支持這種解釋嗎?」面對中年男人的時間長了,我讀出了他臉上的饒有興味。

「這是一個毫無道德感、敢用性愛嘲笑愛情的男人所告訴我的。」

「那是個怎樣的男人?」

「那是個把人心看得異常通透的男人。」雖然他非常優雅迷人,但站在他面前總有種異樣的壓力,「他說最容易弄上床的女人是即將要結婚的女人,因為她們會懷疑會焦躁,只要略為引導,她們就會做出自己都不能想像的事情。」

「你怎樣看這個男人?」

「我問過他有沒有為這種行為感到過內疚,結果他一臉疑惑的看著我說︰『為甚麼我要感到內疚?這些不知道自己想要甚麼的女人,通過和我做愛這件事下定決心,結果絕大多數的都和未婚夫步入禮堂。嚴格來說,她們的未婚夫欠我一句謝謝,他們的女人因為和我上床而重新愛上了他。既然每個人都得到了他想得到的東西,那為甚麼我要感到內疚?』」

「你認為他是在用性愛嘲笑愛情嗎?」

「他能夠將一個又一個的女人從愛情中切割出來,然後凌遲。心情好時就把她拼湊回一起還給她的男人,心情愉快時則直接把她摧毀,一次又一次的證明人會把性愛所得的快感放在愛情之上。」

「你和他是怎樣認識的?」中年男人問。

我總覺得中年男人對這個毫無道德感可言的男人充滿興趣,不過我並不想滿足他的好奇心,所以我嘗試掌握對話的節奏,「如果我沒有記錯,根據醫病保密原則,你不能將我們的對話透露給其他人。」

「是的。」

「如果我告訴你我在來的時候侵犯了一個女人,根據守則,你不可以跟任何人說,更不能報警,是這樣嗎?」

「是的。」

「但如果我告訴你,我打算在離開後去侵犯一個女人,你就有義務報警。」

「我不認為你會侵犯任何人。」

「為甚麼?」我突然對他的信心感到好奇,「因為我和母親以及家姐的關係不錯?」

「這是原因之一。」

「但我也有可能因為從童年起長期被女性抑壓,以致現在產生了想要凌駕女性的衝動。」我笑道。

「確實有這樣的可能性。」中年男人微笑說道。

「那麼,你偏好那個理論呢?」我望向中年男人,笑著問他。

「你的書裏沒有任何男女的行動是非自願的情節,」中年男人認真地想了想後說,「所以我認為你有著自己強烈的道德界線。不論這種意識是如何產生的,你都不可能會侵犯任何人。」

「你看過我的書?」

「是的。」

「覺得如何?」

「不錯。」

「謝謝。」我的唇角微微上揚,「不過從銷量來看,還是那種陰暗的扭曲的故事比較受歡迎。不知道是因為悲劇更令人深刻,還是因為我們的幻想中,冒著粉色小花的部份只佔了很小很小的地方。」

可能就是因為理解到這點,母親才會對我寫色情小說這件事那麼大反應吧。

有時我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甚麼罪在不赦的事。從我踏進那個被時間遺留下來的商場、那個充斥著連綿不絕的流水聲的診所、那個顏色深邃的房間後,我的指尖就開始漸漸變得遲緩。那天,我花了四個小時,將那個只有二十九字的段落,修改成一個二十八字的段落。

當我目無表情地看著電腦中那張虛擬的A4紙,發洩似地用左手一次又一次毫無意義地按鍵盤上保存文件的快捷鍵時,我住所的大門被用力地撞開,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家姐穿著一件溫暖的大衣,無視眼前所能見到的一切,瀟灑地走到我的面前,說,「我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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